前一阵子看到《经济学人》的一篇关于苏丹局势分析的短文,不由得对这个世界上最为悲催的国家又多了一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
可能是曾经在苏丹工作过两年的缘故,清泉对2023年4月15日苏丹内战爆发(“4.15事件”)以来的局势演进格外关注。自2011年7月9日南苏丹在美西方的支持下通过公投宣布正式独立以来,苏丹这个由于石油开发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至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取得飞速发展的非洲“成功国家”,再次陷入“命运多舛”的状态,直至现在已经到了“血雨腥风”“人间地狱”惨不忍睹的状况。
自南苏丹独立后的14年里,苏丹局势在2019年4月是个分水岭。此前,主要矛盾是前总统巴希尔领导的苏丹政府与独立后的南苏丹政府之间的种种矛盾和对抗,在打打杀杀与和和谈谈之间游走。其中2012年初的两苏战争最为惨烈,双方各死伤数千名官兵,位于两苏边界的苏丹1/2/4油田——这一曾经的年产达到1570万吨(日产超过30万桶)苏丹主力油田被打得稀巴烂。此后,2019年4月11日,巴希尔总统由于“一块面包的事件”(政变的由头是面包涨价导致老百姓上街,从而一发不可收拾)而遭遇政变下台。苏丹进入“后巴希尔”时代,由于缺少政治强人的影响力和领导力,苏丹政治格局呈现“一盘散沙”的状态。最为典型的就是曾经忠于巴希尔总统的官方军事力量——苏丹武装力量(SAF,Sudan Army Force)领导人拉赫曼·布尔汉将军(目前也是大多数国家承认的苏丹政府领导人)和民间军事力量——快速支援部队(RSF,Rapid Support Force)的领导人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绰号“赫梅蒂”)之间的关系,从战友变成了敌人。为了争夺谁是苏丹未来真正的统治者,布尔汉和达加洛这两位号称苏丹的“一号军阀”和“二号军阀”之间于2023年4月15日反目成仇,导致苏丹进入事实上的内战和军阀混战状态。
这里简单溯源一下SAF和RSF。SAF作为国家正规军,其历史何以追溯至殖民时期,2019年与文职政府签署“宪法宣言”后曾参与过渡政府。后又于2021年与RSF联手推翻了哈姆杜克总理领衔的文职政府。RSF的起家更加“私密”,实际就是前总统巴希尔的一个“打手”,起家于达尔富尔地区,起源于“金戈威德”民兵组织,彼时主要受巴希尔指令以镇压达尔富尔地区的武装反叛力量。RSF一直由达加洛领导,2013年被正式纳入苏丹安全机构,2017年成为独立部队。2023年4月因整编问题与布尔汉领导的SAF矛盾激化,以致爆发内战。
现在的苏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可谓 “人间炼狱”。联合国称苏丹内战为“全球最具毁灭性的人道主义危机”:已致至少五万人死亡,超1400万人流离失所,全国超过一半以上的儿童无学可上,全国超过一半的人口处于饥饿状态,而苏丹西部达尔富尔地区(联合国和全球人权事务中 “敏感地区”,也是最受全球关注的“乱地”之一)更是进入“极度饥荒”状态。
之所以说苏丹进入“军阀割据”状态,主要是从控制区域看,苏丹武装部队(SAF)控制着国家中部、北部和东部地区,包括首都喀土穆(已在2025年3月基本收复);而快速支援部部队(RSF)则控制着西部达尔富尔的大部分区域和科尔多凡州的部分地区。而作为北达尔富尔州首府的法希尔(Al-Fasher)市,则是是双方争夺的焦点。法希尔是截至目前达尔富尔地区唯一一个RSF尚未控制的首府城市,双方在此持续激烈交战,这个地方也因此成为苏丹内战的“绞肉机”,SAF声称近期取得了第225次胜利。另外,“军阀割据”的另一个标志是,RSF在7月27日宣布成立平行政府,由RSF领导人达加洛担任总统,反叛领导人Abdelaziz al-Hilu为副总统,总部设在了RSF控制的尼亚拉市(南达尔富尔州的首府)。还有,布尔汉政权(SAF)在今年5月任命Kamil Idris(伊德里斯)为政府总理,组建了国际社会承认的“希望政府”。
(SAF和RSF各自控制的区域,来自经济学人)
之所以说苏丹内战实际上是一场“代理人战争”,主要是SAF和RSF背后都有域外国家的强力支撑。SAF的背后是埃及、沙特和土耳其;RSF的背后则站着阿联酋、利比亚、乍得和肯尼亚。交战双方背后的“金主”们不断向各自支持的“代理人”持续的“输血”,才是这场战争久而不决的主要原因。另外,俄罗斯正通过两边下注的方式在这场战争中发挥“独特”作用,一方面,俄罗斯官方表态一直支持布尔汉及其SAF,因为苏丹政府向俄罗斯让渡了位于红海的苏丹港这一军事和贸易要塞的主导权,另一方面,俄罗斯瓦格纳军团通过提供武器换取金矿开采权的方式支持达加洛及其RSF。还有,利比亚东部政府领导人、头号军阀哈夫塔尔也开始下场来趟一趟苏丹内战的“浑水”。哈夫塔尔何许人也?此人目前是利比亚籍美国人,原先是卡扎菲手下的得力干将,在1969年卡扎菲发动军事政变成功夺取政权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但此人反对卡扎菲后来攻打乍得,并在上世纪80年代利—乍两国交战时被卡扎菲关进监狱。1990年,经美国中央情报局解救,哈夫塔尔成功逃亡美国,并在兰利市(CIA总部所在地)呆了20年,期间哈夫塔尔多次试图颠覆卡扎菲政权。2010年底,机会来了,哈夫塔尔参加颠覆卡扎菲政权的反政府武装,报了当年的牢狱之仇。因此,在利比亚,哈夫塔尔目前的军事威望极高,是响当当的“超级军阀”。由于哈夫塔尔的存在,利比亚过去十多年一直是处于平行政府状态,也是利比亚“后卡扎菲”时代一直处于乱局的主因。
对了,这里再提及一下上文提到的《经济学人》的文章分析:
当苏丹武装部队(SAF)于今年3月收复苏丹首都喀土穆时,部分军队支持者认为胜利在望。超过1400万因战争流离失所的苏丹人已开始返回家园。然而,这个拥有5000万人口的国家正面临人道主义灾难,国际社会却鲜少关注。
但苏丹的战争远未结束。近日,苏丹军队的主要对手——快速支援部队(RSF)——向苏丹与北部邻国利比亚和埃及之间的战略边境地区推进。6月11日,苏丹武装部队坚称,其撤离“三角区”(苏丹、利比亚、埃及之间的三角地带)是“防御性部署”的一部分。然而,仅数日后,RSF便攻占了苏丹北部地区距离“三角区”以南约100公里的雪佛兰军营(Chevrolet garrison)。此次行动似乎得到了忠于利比亚东部军阀哈夫塔尔的民兵组织协助。
哈夫塔尔绝非唯一干预苏丹内战的外来势力。自2023年冲突爆发以来,外国武装人员持续涌入苏丹境内。阿联酋在乍得、南苏丹和肯尼亚政府的支持下向RSF提供了武器。作为SAF的坚定支持者,埃及据报为其提供了空中支援。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也向其出售了武器和无人机。
然而,哈夫塔尔的介入尤为重要。与RSF领导人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绰号“赫梅蒂”)一样,他也是阿联酋的盟友。据联合国称,他的部队曾协助RSF走私燃料、汽车和武器进入达尔富尔。冲突洞察集团(监测该战争的组织)的贾斯汀·林奇表示,RSF在利比亚南部还设有训练营。
苏丹武装部队在战争第一周夺取雪佛兰军营,切断了RSF从利比亚的补给线,因此该基地的重新夺回为达加洛提供了急需的助力。这同时也阻碍了苏丹武装部队向达尔富尔首府埃尔·法希尔的补给,该城已遭围困超过一年。对三角区的控制可能使RSF威胁到苏丹北部地区,该地区是苏丹少数未受战争严重影响的地区之一。
政府军希望RSF靠近埃及边境的存在能促使埃及采取行动。但埃及可能不愿疏远阿联酋,后者在2024年向其财政紧张的政府提供了350亿美元的援助。“埃及根本没有资金和能力”进一步卷入战争,苏丹智库Confluence Advisory的Kholood Khair表示。相比之下,土耳其长期反对哈夫塔尔,并与阿联酋在该地区争夺影响力。若哈夫塔尔部队直接参与战斗,土耳其可能加大对苏丹武装部队(SAF)的支持。
外国干预助长了战争的延续。快速支援部队(RSF)扩大了对阿联酋提供的无人机使用,以打击民用和军事基础设施。苏丹武装部队(SAF)致力于取得一场看似难以实现的胜利。《柳叶刀全球健康》即将发表的一项研究估计,仅在喀土穆州,2023年4月至2024年6月期间,就有12600至58700人死于“故意伤害”,另有无数人因饥饿和疾病死亡。此后又有更多人丧生。死亡人数仍在持续攀升。
(苏丹前总统巴希尔(右)和南苏丹总统基尔(左))
写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苏丹的未来走向何方?苏丹内战已从权力斗争演变为生存之战,双方阵营固化、外部干预加深,国家分裂几成定局。未来半年法希尔战役结果、RSF政权能否获得部分国家承认、以及人道主义危机能否缓解,将是观察冲突转载的关键窗口。其实未来不外乎三个方向:一是布尔汉和达加洛“良心发现”,在域外力量的协调下,开始坐下来谈判,双方成立一个“联合政府”,苏丹内战结束,这是最好的结果,苏丹人民的苦难也得以结束,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小,寄托于军阀的“良心发现”未免太理想主义了。二是做实目前的军阀割据状态,国家继2011年之后再出出现实质性分裂,这种可能性其实很高,因为现在双方处于拉锯战和势均力敌的状态,而且均处于打不动的状态了。三是一方吃掉另一方,要么布尔汉将达加洛打垮统一苏丹,要么反过来,这种情况取决于双方各自支持者的支持力度以及这两位军阀的领导力、意志力和运气了。布尔汉虽占据道义上的优势,但据说此人比较优柔寡断,在能力和手腕上不及“枭雄”般的达加洛。
不管怎样,清泉是希望苏丹内战尽快结束,还苏丹人民一片和平的天空。但目前来看,这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全球性的大国、强国们都在忙于俄乌战争、巴以冲突、伊以冲突这样烈度更大、地缘价值更重要、更吸引眼球的矛盾,哪有时间去管控苏丹这个“小地方”的问题?
苏丹还有未来吗?呜呼!
(文中观点仅代表清泉个人,原创不易,转载或引用请先联系清泉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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