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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在文字上可能有少许的造诣,但若让我对苏轼——苏东坡这位中国人乃至世界华人家喻户晓的北宋大文豪加以品头论足,就是给我一千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

 

前一阵子,听好友俊东兄提起林语堂先生曾写过一本《苏东坡传》,是全面了解一千年前这位大文豪生平和轶事的精品之作。并大段吟诵了苏东坡先生的诗词。令人汗颜,清泉真的是对“东坡居士”了解太少,也就是仅仅达到背几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程度。遂下单买了一本,算是恶补一下对这位从古到今中国文人楷模的知识吧。

 

读罢此书,林语堂先生这位现代大文豪的文字流畅度、其注解和论证的渊博程度,以及译者张振玉先生信达雅的翻译,着实让人敬佩。要知道,本书的原著是林语堂先生于上世纪40年代在美国用英文写就的。本书1947年完稿,由纽约约翰·黛公司,伦敦威廉海涅曼公司先后出版。该书原名为“The Gay Genius: The Life and Times of Su Tungpo”,可直译为《心旷神怡才智卓越的人物—苏东坡的生活和时代》,20世纪70年代台湾出版宋碧云张振玉两种译本,均译为《苏东坡传》。我手中这本由“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苏东坡传》,是张振玉译本。本书实际上是一位现代的大文豪在书写一位古代的大文豪。用“心心相惜”来形容亦不为过。

 


众所周知,苏轼是中国历史上能够与唐代李白、杜甫相媲美的宋代大文豪。系唐宋八大家之一,豪放派词人代表。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合称“三苏”。《苏东坡传》的扉页是这样形容他的: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对苏东坡的称谓和“定位”多达19个!

 

读罢此书,感觉以上19个称呼个个名不虚传、货真价实,而且,苏东坡的才华、能力和为人远非这19个称呼能够概括。比如,他还是一位暖男+直男,是一位好儿子、好老公、好父亲。他快人快语,常常祸从口出、祸从笔下,他说的话、写的诗词常常被政治对手过多解读,成为打击他的把柄和“证据”。他还是一位“旅行家”,其足迹由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踏遍了整个大宋江山,当然,往往是受朝廷的调遣使然。但其行踪的跨度,其去过的地方之多,纵然在当代交通工具如此发达的情况下,能达到的人也寥寥而已。

 

苏东坡的生平想必大家都很了解,不再赘述。但林语堂先生对苏东坡一生的概括很有意思:苏东坡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逝世——是金人征服北宋的25年前(也就是说,苏东坡去世25年后,北宋灭亡)。他是在北宋最好的皇帝(宋仁宗)当政年间长大,在一个心地善良但野心勃勃的皇帝(宋神宗)在位期间做官,在一个十八岁的呆子(宋哲宗)荣登王位之时遭受贬谪

 

《苏东坡》传共分四卷、28章,第一章“文忠公”是对苏轼一生总体的概述,后面27章按照时间顺序讲述了“东坡居士”波澜壮阔的一生。从四川眉山——苏轼的出生地,一直讲到1101年,苏东坡被贬值海南岛后,恰逢徽宗大赦,奉皇命北归,在常州居所病逝。

 

掩卷而思,如果让我来描述苏东坡,我可能会用以下八个“横断面”来形容他。

 


横断面一:儒释道三通首先,苏东坡是地地道道的儒家,受其父亲和家庭环境的影响,读书考取功名是其人生信条,“修齐治平”是其人生写照。1057年,21岁的苏东坡以全国第二名(榜眼)的成绩考中“进士”。其后40多年的“职业生涯”,其官职从第一级,来来回回,“螺旋式上升”,一直做到了第三级。书中讲,1086年前后,苏东坡因受到皇太后(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宋哲宗的祖母)的恩宠,急剧得势,在他从外地到达京城八个月内,朝廷将他擢升三次。宋朝的官位分为九级。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苏东坡由第七级上升,经过第六级,越过第五级,直接跳到第四级,最后止于第三级翰林(相当于现在的正部级,类似于中国社科院院长或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为皇帝草拟诏书,相当于皇帝的秘书,那时他差不多五十岁。

 

书中强调,翰林全称“翰林学士知制诰”,这个职位永远是全国名气最高的学者担任,往往是任宰相的前一步。在宋朝,“翰林学士知制诰”是三品,宰相是二品,在宋朝一品几乎没有颁赠过

作为大儒,苏东坡对官位虽不沉迷,但也孜孜以求。也希望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失意时,也往往患得患失。这一点在他1080年前后被贬至黄州(今湖北黄冈)时,他作的《临江仙﹒夜归临皋》一词中的两句足以体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意思是说,经常愤恨这个躯体不属于我自己,什么时候能忘却为功名利禄而奔竞钻营

 

其次,苏东坡是释家,他还是高深的佛教徒。书中说到,苏东坡“天生聪慧,对佛理一触即通,因此,长与僧人往还,他也是第一个将佛理入诗的。他曾猜测月亮上的黑斑是山的阴影”。另外,苏东坡与佛法最“亲密接触”期间是其1071至1080年在杭州、黄州等地任职期间。其间,苏东坡结交了很多僧人朋友。

现在有很多描述苏轼与和尚、女人之间奇闻异事的书籍和文章。《苏东坡传》中说,有一本是关于他和他那喜爱寻欢作乐的朋友佛印的故事。那时候,苏东坡大约35岁左右,对佛学还没有认真研究,在他40岁以后,在谪居黄州时,他才精研佛学。黄州的几个和尚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后来他在靖江、金陵、庐山,有交了一些和尚朋友。其中有几个学者诗人型的风流和尚,如惠勤、参寥、佛印,算是和苏东坡走得比较近的。

 

又据考,苏轼一生修佛,生平却最爱怼和尚,尤其是和他相爱相杀的佛印法师。苏轼一边吃肉一边诵经。和尚:你这样不行!苏轼:我漱漱口再诵。和尚:漱漱口也不行。东坡食肉诵经,或云:不可诵。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盌水如何漱得!坡云:惭愧,阇黎会得!——《诵经帖》

 

再次,苏东坡还是一位真道家。从本书看,苏东坡在道法上是修为要高于他的佛法。从表现形式上看,苏东坡一是喜欢打坐,二是懂瑜伽术,三是有点沉迷于炼丹。书中第17章专门讲述了先生的“瑜伽与炼丹”:瑜伽术是由苏东坡的弟弟子由(苏辙)教给他的。其弟子由生性沉稳、温和,不像东坡先生那样张扬与活泼,但兄弟俩属于“比翼双飞”的那种,子由后来官至宰相。其弟的性格比较适合当官,也比较适合练瑜伽。

 

书中提到,苏东坡在黄州期间,除去研读佛经之外,他也在一家道士观闭关七七四十九天,由元丰三年(1080年)冬至开始。在他写的《安相国寺》里可以看出,他大部分时间都练习打坐。他在道观深居不出,练习道家的绝食和气功。作者林语堂先生指出,这种功夫反倒在道家中发展的更高深,其实是从印度佛教传入中国的。说到这里,清泉在听叶曼先生(女)讲授《道德经》时,说过类似的观点,为什么佛教能够在中国发扬光大,而在创教的印度却失传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佛法传到中国后,遇到了道家,两者有很多地方是想通的,比如打坐、修炼、生津(吞吐唾液),也就是说,佛教在中国是有“根”的,有了传播的基础。

 

再说说苏东坡先生的炼丹,是书中非常有趣的部分。可以看出,先生也是边学边试边摸索。书中讲,炼丹可以分为“外丹”和“内丹”。“外丹”又名“方士丹”,也就是“仙丹”,就是长生不死之药,这有点像欧洲的炼金术师所推崇的,也就是有一座炼丹炉,炼丹者用水银、硫磺、铜、银、砷、合金、硝酸盐,或是硝石炼制;“内丹”,按照道教的办法,就是练肚脐以下部位。即所谓的“内外兼修”。关于炼制“外丹”,苏东坡写了两篇礼记,一篇叫《阳丹》,一篇叫《阴丹》。苏东坡一直到他人生的末日,一直想求得“仙丹”,好在他对寻求长生不死之药尚未入迷。

 

历史上看,能真正实现儒释道成功跨界,而且能够在这三个领域如行云流水般“来去自由”、且实现“无缝连接”的高人寥寥无几。也许明代的王阳明算一个,也许现代的南怀瑾也算一个,但王阳明的官做得不够大,佛法修为可能也有限;南怀瑾在佛法上的造诣深厚,但在儒家和道家方面也有一定欠缺。看来,能够真正打通儒释道三界的,唯有苏东坡耳。

 


横断面二:朋友遍天下通读此书,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苏东坡先生的朋友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一个“万人迷”,先生每到一个新地方,均能迅速打开局面,从庙堂到江湖,从富贵官员到穷苦百姓,几乎人人喜欢“东坡居士”。除了先生本人的政敌,好像没有不喜欢先生的,有的即便原先是政敌,但后来也转变为朋友。苏东坡就是那个时代的“超级男神”,是一千年前的“天皇巨星”。这是先生绝世的才华、诙谐的性格、有趣有料的人格魅力和济世救民的悲悯造就的。先生最大的特点就是有趣,自己快乐的同时还能给别人带来欢乐,谁不愿意和有趣的人呆在一起呢!“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例如,书中提到,有一次,先生对他弟弟子由说了几句话,话说得最好,用来描写他自己再恰当不过:“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在先生眼里,天下没有坏人,“天下无贼”。即便想置于他死地的政敌,比如宋哲宗时期的宰相章淳,将先生一直流放到海外(海南岛),但他也不认为章淳是坏人。这一点上看,先生是天然的菩萨心肠,他本人就是一尊佛。

 

苏东坡每到一处,都有一帮朋友、都能得到百姓爱戴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才气,出名很早,大江南北都知道他,往往是他尚未到达一个地方之前,那个地方的达官贵人和黎民百姓一听说他要来,就开始“夹道欢迎”了。比如,书中讲,1101年(先生生命的最后一年)六月,先生沿运河继续自靖江北归常州家园。他万劫归来的消息引起轰动,沿途在运河两岸,成千成百老百姓发乎真诚的欢迎,他转身向船上的别的人说:“这样的欢迎,折杀人也!”。

另一个原因就是先生不顾自己安危、为民请命的勇气和决心。比如,元祐七年(1092),先生调到扬州任职。他到扬州去视察安徽各地时,身边带着两个小儿子。他让随员不要跟随,亲自到村中与村民交谈。他看到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场景,只见各处室青翠的麦田,但多数农家则荒废无人。一年的丰收反而是村民最怕的事情,因为官府要求村民缴纳欠账,包括本金利息(这一点是王安石变法之“青苗法”的核心),若交不上,就要遭受牢狱之灾。这就是收成好,但却没有人烟的缘故,都外逃躲债(政府债务)去了。后来,先生在给皇帝的“谢恩表”里说:“丰凶皆病。”也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以看出,苏东坡的所作所为,印证了与先生同一时代的张载先生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断面三:多有贵人助因为人设好、朋友多、性格好、有才有趣有魅力,苏东坡的一生碰到了不少贵人,成就了他这一生无与伦比的“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巅峰。这当中至少有欧阳修、司马光、吴复古、两任皇太后。其中:

 

欧阳修是苏东坡的老师,是先生得中“榜眼”的阅卷人。欧阳修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算是苏轼的前辈。宋仁宗嘉佑元年(1056),“三苏”父子进京赶考。最后的结果是,苏轼和其弟苏辙都以优等得中。苏东坡的文章,后来欧阳修传给同辈观看,激赏数日。那篇文章论的是为政的宽与简,这正是苏东坡基本的政治哲学。不过,苏东坡与欧阳修算是“不打不相识”,个中的一个误会是,欧阳修对苏东坡文章的内容与风格之美十分激赏,以为必然是他的朋友曾巩写的。为了避免招人批评,他吧本来列为卷首的这篇文章,刻意改为二卷,结果苏东坡那次考试名列第二,算是状元变成了榜眼。此后,欧阳修与苏东坡便形成了“老师”与“门生”终生不渝的关系。

 

司马光,作为一代鸿儒,司马光的政治立场和价值观是和王安石争锋相对的,作为划时代的两位宰相,由于“道不同不相为谋”,各领一路人马开始“PK”,这就使得宋神宗时期大宋陷入了“朋党之争”,也导致了一场几乎让苏东坡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乌台诗案”。当然,主线是宋神宗时期,以王安石为首的“改革派”(当权派)推行的“国家资本主义”(带有点乌托邦社会主义性质的改革)改革试验,与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保守派)执意维持宋朝彼时已十分成熟且成功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之争。王安石这一派的力量虽然单薄,但得到了宋神宗的认可和支持,因而处于上风。而司马光作为反对派棋手,其团队里既有韩琦、张方平、范镇这样的元老重臣,还有范仲淹这样的伟人,亦有苏东坡、苏子由兄弟俩这样的中坚,整体实力十分显眼。由于在政治上追随司马光,司马光也实际上成了那一时期苏东坡的“保护伞”。顺便说一句,在林语堂看来,王安石变法简直是“胡球整”,“从那年(1069)起,中国便在政潮汹涌中卷入新社会的试验离,而此以政治波浪引起的冲击震荡不绝,直到宋朝灭亡而后已。”这与中国大陆学生在历史书中学到的“王安石变法”完全是两个相互对立的版本。

 

三代皇太后,不知为什么,苏东坡先生的魅力竟然让三代皇太后争相为他说话,使得他“吉星高照”。书中说,苏东坡总是得到历朝皇后的荫庇。一是在他因乌台诗案受审过程中,命悬一线,先生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开始吩咐后事,但宋仁宗的皇后(宋神宗的奶奶,相当于“皇祖母”)出面向宋神宗求情,才救了他的命。二是前文提到的1086年苏东坡连升三级达到三品大员的“翰林”,实际上是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拔擢他得势。三是在先生一生中较晚的岁月里,在他认为这辈子估计南回故土之时,要不是宋神宗的皇后在宋哲宗年幼代摄政事时,下诏让他回来,他就客死蛮荒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几代皇后皇太后对苏东坡偏爱有加?估计这些贵为国母的人也是“追星一族”吧,她们也是苏东坡的粉丝。

 

吴复古,书中,吴复古这位道家奇人如神一般的存在,每当苏东坡遭遇危险境地时,吴复古竟然“神奇出现”,要么给先生以钱财物资的接济,要么和先生谈古论今并对先生加以开导,要么给先生通风报信并传递来自朝廷一线的消息。林语堂并没有交代吴复古是什么样的人,又怎样的背景,给人的感觉是,吴复古的每次出现都是关键时刻,而且不期而至,“轻轻地,我来了,正如我轻轻地走。”

书中提到,苏东坡一直与吴复古交往很密切。“吴复古是一怪人,在苏东坡50岁以后的生活里,吴复古曾在苏东坡不同的住处突然出现。”在苏东坡流放南下广州时,在南雄和广州之间的某个地方,他碰到了“道士老友”吴复古,此前他们先后在济南和京城碰见过,并成为朋友。再后来,在苏东坡流放至海南岛期间,神奇道士吴复古竟然又在海南岛出现。再后来,1100年,苏东坡去世前一年的五月,闲云野鹤般的吴复古又出现在苏东坡的面前,并把苏东坡遇赦的喜信告诉他,并告诉他要调到雷州半岛西边的一县去。这未免让人觉得太过神奇。

对此,作者林语堂先生也在问:“此人(吴复古)从事何种活动呢?难道他没有职业?他何以为生?他与苏东坡要好,难道是有所求取?特别是等到苏东坡在朝得势之时吗?可是他向苏东坡从无所求,也不曾求苏东坡为他转求他人。”书中还说,“1100年末,忽然吴复古生了病,不久死去,就那么简单省事。临死前,苏东坡问他有什么嘱托,他微笑一下,闭上了眼”。读到这里,清泉泪眼婆娑,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在支撑吴复古?如此这般对待苏东坡,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大概这就是道家精神的高峰吧!大概这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英雄惜英雄”吧!

 


横断面四:一生三起三落纵览苏东坡先生的一生,可谓“三起三落”。第一起一落是在1079年,其在湖州太守位子上被捕入狱,后于1080年谪居黄州,做了一个小小的武将。第二起二落是1089年以后在宋哲宗当政期间,苏东坡从“皇帝秘书”“京城翰林”下调至杭州太守,接着又下调至扬州太守,再接着于1094年被贬往广东惠州。第三起三落是苏东坡进一步被流放到了“海外”——当时的海南岛这一蛮荒之地,可以说在苏东坡的晚年,在海南岛的儋州过得特别凄惨。据苏东坡说,在岛上可以说要什么没有什么。“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

公元1101年三月,离开儋州后,苏东坡由江西虔州(今赣州)出发,经南昌、当涂、金陵,五月抵达真州(今江苏仪征),六月经润州拟到常州居住。此时的他虽然身在经历春天,但是已经感觉到生命的即将终结。漫山遍野的春日的朝气,更加映衬出苏轼的年迈。而这种悲苦的情绪,更是在他的笔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应该说,这是苏东坡先生的绝笔之作,在“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之时,回望自己这一生,得出“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结论,虽然有几分悲苦,却也总有几分欣慰吧。

 


横断面五:钟爱三个女人。“男人成功的背后总有一个女人”,苏东坡也不能例外,而且是三个女人。从书中得知,苏东坡的一生,对三个女人倾注了极大的感情。这三个女人分别是其妻王弗,其妾王朝云,以及其堂妹(名字不详)。

其妻王弗。也许是与“旺夫”谐音。自从娶了王弗后,苏东坡飞黄腾达。书中讲,苏东坡十八岁时,娶了王弗小姐。王弗小姐那时十五岁,家住青神,在眉山镇南约十五里。以后,王弗小姐便开始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相夫教子生活,其后的十多年,一直对苏东坡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不幸的是,王小姐短命,二十六岁病逝。在其妻死后的第十周年,苏东坡写了首词寄托哀思。林语堂先生的评价是,“这首词离奇凄美,其令人迷惘的音乐之美,可惜今日不能唱出了”。这首著名的词大家一定非常熟悉: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其妾王朝云。在苏东坡生命中的几个女人中,朝云算是最为特别的。在杭州任职期间,苏东坡正当壮年,功成名就,估计是荷尔蒙使然,开始与女人和歌姬交往。但书中讲,苏东坡并没有迷恋上哪个歌伎,他只是喜爱酒筵,和女人逢场作戏,十分随和而已。他并没有纳妾藏娇,倒是有两个女人与他特别亲密,一是才女琴操,另一便是朝云。琴操后来听从苏东坡的规劝,自己赎身之后,出家为尼;而朝云,后来成为他的妾,当时才12岁,而那时他已38岁,大她26岁。书中讲,苏东坡和朝云的爱情的成熟期出现在先生被贬至惠州期间。朝云是杭州姑娘,彼时的大才子秦观赠她的诗说她“美如春园、目似晨曦”。朝云伴随苏东坡到惠州时,还年轻,只有31岁,苏东坡那时已57岁,虽然二人年龄不同,但情爱无殊。朝云聪明愉快,活泼有生气,苏东坡一生的几个女人中,朝云最称知己。而且苏东坡和她有共同的爱好,比如一起修炼佛法。

遗憾的是,朝云的寿相也不长,33岁时便因患疟疾离世。对此,苏东坡异常悲伤,他写了一首词,表面是形容梅花,实际上是一梅花象征长眠于地下的朝云。那首词是: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其堂妹。书中讲,苏东坡有个堂妹,是他的初恋情人,而且他毕生对伊人恋恋不忘。伊人是“慈孝温文”。因为二人同姓,自然联姻无望,倘若是外婆家的表妹,便没有此种困难了。后来,此堂妹嫁给了一个名叫柳仲远的青年。再后来,先生在旅游途中,曾在靖江(江苏)她家中住了三个月。在堂妹家盘桓的那些日子,先生写了两首诗给她。那两首诗不易解,除非当作给堂妹的情诗才讲得通。再后来,在先生流放归来途径靖江时,伊人已逝,堂妹的坟就在靖江,先生虽然此时身染重病,还是挣扎着到坟上,向堂妹及其丈夫(柳仲远在其妻死后第二年也去世)致祭。第二天,有几个朋友去看他,发现他躺在床上,面向里面墙壁,正在抽蓄着哭泣。可见,先生对伊人的一往情深。

 


横断面六:伟大的工程师苏东坡是一位好官,每到一个地方任职,均全力以赴在当地搞基础设施建设,推动重大工程上马,以造福一方。苏东坡其实也是一位顶尖的工程师,一位顶尖的工程管理者。

 

书中提到,元祐四年(1089)苏东坡第二次赴杭州任职,全心全力投入工作。秦观彼时与苏东坡同住,有一年半期间,他没见苏东坡打开书,全部精力忙于政务。在短短的一年半之间,苏东坡给全杭州城实现了公共卫生方案,包括一个清洁供水系统和一座医院;他又疏浚了盐道,修建西湖,稳定了谷价,不惜与朝廷及浙西邻省官员意见相左。

特别是关于修建西湖,苏东坡动用人力在西湖修筑堤以来往行人,长堤南北长三十里。苏东坡又雇募人力在西湖中种菱,水草不再生长。把种菱的收入备作以后修浚西湖的费用。长堤筑成,在堤上种植芙蓉、杨柳,望去好像图画,杭州人把长堤命名为苏公堤。

关于苏东坡修建工程水利的故事,在其任职其他地方也有所建树,特别在惠州和儋州谪居期间,带领百姓进行“大开垦、大建设、大启蒙”运动,极大推动了当地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

 

(《寒食帖》)

横断面七:骨灰级吃货可以看出,苏东坡一生经历不是一般的复杂。但最难得的地方是他一辈子都是个性情中人,东西好吃,就是他当下最大的快乐。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官,吃了什么亏,好像都没有太大关系,只要有好吃的就行。据说,当今有66道中国菜,当初均是苏东坡的原创,其中耳熟能详的有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饼、东坡凉粉、东坡生蚝等等。可以说,苏东坡是名副其实的美食家、骨灰级吃货。

 

书中提到东坡肉的故事。根据记载,苏东坡认为在黄州猪肉极贱,可惜“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他颇引为憾事。他给出的一个炖猪肉的方法,极为简单。就是用很少的水煮开以后,用文火炖上数小时,当然要放酱油和葱姜等。另外,他做鱼的方法,是今日中国人所熟知的。他先选一条鲤鱼,用冷水洗,擦上点盐,里面塞上白菜心。然后放在煎锅里,放几根小葱白,不用翻动,一直煎,半熟时,放几片生姜,再浇上一点儿咸萝卜汁和一点儿酒。快要好时,放上几片橘子皮,趁热端到桌上吃。

说得我口水都留下来了。

 


横断面八:重量级酒仙苏东坡爱喝酒,而且琢磨着酿酒。以酒菜会友、谈天说地,是苏东坡人生的一大乐事。他在外放期间,几乎“天天有应酬”(不知道是不是动用公款哈,吼吼!),要么是应约出去喝酒,要么是将三朋四友请到家里来喝酒。他的几个儿子发现,要是哪一天没有朋友来,或自己没有出去溜达,就显得浑身不自在、不舒服。

 

书中说,苏东坡在外放惠州期间,他的同乡道士陆维谦,不辞两千里之遥,特意来看他。彼时,苏东坡发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酒——“桂酒”,他说桂酒不啻是仙露。他给陆维谦写信开玩笑说,桂酒一端即足以抵他迢迢千里跋涉之劳,而陆维谦果然来了。

对于桂酒,苏东坡再一首诗里盛赞此酒,说如果此酒能开怀畅饮,会感到浑身轻灵飘逸,可飞行空中而不沉,步行水面而不溺。他打听到桂酒的酿造法,刻在石头上,藏在罗浮铁桥之下,所以只有寻神求仙的人才能寻到。

 

苏东坡至少写了五六篇酒赋。其中有《酒颂》《东皋子传》等,其中最有趣的是《东皋子传后记》,叙述他饮酒的习惯和感受:

“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可以看出,东坡先生的酒量并不是很大,但很在意喝酒的状态,看到朋友喝酒高兴,他自己也高兴。

 

苏东坡不但是酒的鉴赏家和实验者,他自己还造酒喝。他在定州短短一个时期,曾试着做橘子酒和松酒,松酒甜而微苦。书中说,他造酒的质量好像不过关,“据说尝过他在黄州做密酒的人,都有几次腹泻”。

 


以上是清泉读罢《苏东坡传》后,重新认识东坡先生的八个侧面。其中很多都是千百年来大家对他业已形成的共识,我只不过是狗尾续貂地再梳理一遍而已。

 

归根到底,苏轼是一个有趣有才的人,在自嗨的同时还能够给他人带来快乐。记得作家史铁生曾说过:“人的生命很短暂,一个人的价值在于,在自己快乐的同时,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而苏东坡正是这样的人。

台湾诗人余光中曾经说:“旅行,我不想跟李白,因为他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我也不想跟杜甫,因为他太苦哈哈,恐怕太严肃;而苏东坡就很好,他很有趣,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当然,时势造英雄,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之所以能造就苏东坡这样的“超级男神”,还是得益于那个时代的包容,即包容性的政治制度+包容性的经济制度,特别是对文人的宽容。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时期,可谓中华文明的另一个“群星闪耀”高峰期,短短半个世纪出了太多流芳千古的大家。除了本文提及的“三苏”,司马光,王安石,欧阳修,范仲淹等,还有张载、程颐程颢、曾巩、黄庭坚等大儒和大伽。

 

最后,还是回到本文的标题,“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这两句来自苏东坡的《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该词是东坡先生谪居黄州期间,有一天晚上与友人开怀畅饮到半夜,一撮而就写成。这首词恰如其分地反映了苏东坡的豪气、酒气和才气,也是清泉通读本书后最喜欢的一首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完﹒2020年10月6日凌晨于北京太阳宫)

 

(原创不易,转载或引用请务必先联系“清泉能源”。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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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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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国际能源战略学者,教授级高级经济师,目前供职于某大型央企。中欧国际工商学院MBA,美国德克萨斯大学McCombs商学院交换生,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曾分别在在中国石油伊拉克项目和苏丹项目工作数年,熟悉中东和非洲地区的石油业务。2006年至今主要从事战略管理、政策研究、“一带一路”能源合作等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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