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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在8月18日的文章《IOC:世界石油体系中的重要玩家》中曾经论述过,消费国(特别是发达消费国)、产油国(主要指亚非拉等发展中产油国)和国际石油公司(前有“石油七姊妹”,后有世界五巨头)这三类行为体是二战后世界石油体系的主要玩家。至于油气过境国(如土耳其、乌克兰等)、国际石油组织(OPEC、国际能源署IEA)为啥不是世界石油体系的主要玩家,该文中有详细分析,感兴趣的看官可以点击查看。
 
本次微文再进一步,说说二战以来世界石油体系到底是怎么发展演变的?演变的阶段和标志性事件有哪些?截至目前,据清泉掌握的资料,世界石油体系的演变尚未有明确的阶段划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在大多数石油界人士、特别是石油企业人士看来,世界石油体系的演变主要是以“油价周期”来区分。因为企业界人士比较关心石油供需市场和油价给企业经营带来的影响。比如2000年至2014年前后高油价时代的“高景气周期”,2014年下半年以后进入了“低景气周期”。这种周期性的变化,如果是一辈子干石油的,总要经历过几次。沙特前石油部长、全球石油江湖的“老炮儿”——阿里·纳伊米2016年3月在休斯顿剑桥能源周的主旨演讲中,就曾豪迈地宣称,自己已经历了世界石油市场的6轮周期起伏。
 
在研究国际政治、国际关系、能源地缘政治的人眼里,世界石油体系变化的阶段性标志一般是重大国际事件。比如第四次中东战争和第一次石油危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前苏联解体等,他们认为这才是世界石油体系变化的拐点。
 
既然消费国、产油国和国际石油公司是世界石油体系的主要玩家,那么,分别以这三个玩家为主线看待世界石油体系的变化,也许是一个不错的视角。
 
1 发达消费国主线:国家安全和国际金融才是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主要因素
 
个中的逻辑是,石油作为一种燃料、全球大宗商品和后来的金融衍生品,实际上就是一种黑乎乎、粘稠的、略带臭味的液体,其本身不具有影响力,而石油只有与国家安全和国际金融联系在一起后,上升为“石油安全”和“石油美元”,才成为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化的重要力量。因此,二战以来,那些对全球发达消费国的石油安全、石油金融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往往是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化的“转折点”。
 
而且,考虑到美国自二战以后一直是全球第一强国,也一直是全球第一大石油生产国、消费国和进口国,且考虑到美国在国际体系(世界石油体系是国际体系的子体系,是重要组成部分)中的主导地位,与美国挂钩的、影响其石油安全、石油金融事件往往是影响世界石油体系的关键因素。
 
这个意义上讲,以下事件可能是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分水岭:
 
一是1945年,美国与沙特阿拉伯达成“石油换安全”的秘密协议,自那以后,沙特源源不断地向美国提供石油,作为回报,美国的军事力量为沙特提供国家安全保障。后来70多年的发展证明,美国与沙特的联盟深深影响了世界石油体系的变迁。
 
二是1973年,美国政府决定放弃“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与黄金脱货。但美元的稳定必须“锚定”一种商品,而当时能够承载美元价值的全球大宗商品也就是石油了。至此,“石油美元”成为美国金融霸权的象征,也是过去四十年世界石油体系的“基石”。另外,同年的11月份至次年4月左右,爆发了世界石油史上第一次石油危机,阿拉伯国家发起对美国、西欧和日本的石油禁运,此次危机深深影响了世界石油体系,甚至影响了国际关系格局,使得产油国的地位和石油权力在世界石油体系中得到空前增长。
 
三是1979年和1980年,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产油大国伊朗由美国的“战略盟友”突然转变为“敌人”,之后又爆发两伊战争,伊朗的石油产量因此大受影响,从每天580万桶骤降到100万桶以下,打破了当时全球原油市场上供求关系的脆弱平衡,油价在1979年开始暴涨,从每桶13美元猛增至1981年的34美元,导致了第二次石油危机的出现。第二次石油危机是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又一转折点。使得美国在中东的战略由沙特、伊朗的“双轮驱动”演变为沙特的“一家独大”,沙特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地位空前提升。
 
四是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引发第三次石油危机,美国出兵中东,不仅打击了伊拉克,而且深度插手中东地区事务,此举不仅影响了世界石油体系,巩固了美国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领导地位,更改变了中东地区乃至全球的地缘政治格局。
 
五是1991年12月发生的前苏联解体。此前,世界石油体系实际上是把苏联及其势力范围排除在外的“西方石油体系”,苏联控制的社会主义石油市场体系和美国领导的西方石油体系并行。而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迅速融入西方世界,作为世界生产和出口石油的第一梯队,俄罗斯的加入使两个体系合二为一,也深深改变了世界石油体系的结构。
 
六是2008年发生的全球金融危机。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美国、改变了全球经济和金融格局,也对世界石油体系产生了深度影响。主要是中国、印度等一批石油消费进口大国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崛起。所以我们说现在的世界石油体系是“后全球经济金融危机的石油体系”。
 
不能否认的是,这些重大事件对世界石油体系产生影响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国际油价的变化。看来,用油价周期来衡量世界石油体系的变化有其合理性。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重大事件对二战后世界石油体系的变迁产生了重大影响,比如1983年美国纽约商品交易所启动原油期货交易、2003年美国攻打伊拉克、2015年美国和伊朗达成“伊核协议(JCPOA)”等。
 
 
2 国际石油公司主线:资本、技术和管理的重大突破是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关键
 
个中的逻辑是,驱动世界石油工业发展的资金、技术和管理“三驾马车”的动力一直掌握在石油公司、特别是国际石油公司手里。长期以来,国际石油公司因在石油投资、资本运作、石油生产(勘探开发、加工、销售)、和石油技术和管理方面拥有控制力,是其成为世界石油体系主要玩家的根本原因。因此,石油业的重大兼并收购、重大技术和管理的突破,往往也是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关键要素。
 
按照此逻辑,二战以后世界石油体系的第一阶段应从1945年至1973年,这一阶段是石油七姊妹掌控着全球油气供需市场、进而控制中全球石油价格的走向。这一阶段也是国际大石油公司投资陆上常规油田勘探开发的“黄金期”。1973年是分水岭,1973以后随着阿拉伯产油国和OPEC其他成员国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崛起,七姊妹风光不再。
 
第二阶段应从1973年至上世纪90年代末,这是世界石油工业进军海洋的重要时期。石油公司这一时期由于陆上作业受限,开始大力发展海上、特别是深水超深水的油气勘探开发业务,并成功取得突破,大大拓展了它们的生存空间,也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世界石油体系。技术突破是关键。深水超深水石油勘探开发技术的突破使得挪威、英国(北海)、墨西哥湾地区、巴西海域、西非海域以及南中国海域诸国加入世界石油体系,并发挥重要作用。
 
第三阶段是上世纪90年代末至2010年前后,上世纪末石油业的“世纪大并购”,深深影响和改变了世界石油格局。典型的是BP公司先后收购美国阿莫科和阿科公司、埃克森公司与美孚石油公司合并、以及法国道达尔公司与Elf公司合并等。至此,世界石油业进入“五巨头”时代。这次是资本运作和兼并收购驱动了世界石油体系的变迁。大重组、大兼并、大整合使得国际石油公司的实力进一步增强,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世界石油体系的权力结构。
 
第四阶段是2010年以来,由于技术和商业模式的突破,美国页岩革命取得全面成功。美国页岩革命成功的“一枝独秀”使得美国重返全球第一大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位置,深深改变了全球油气地缘政治格局,也改变了世界石油体系。而这一次,始作俑者是石油技术和管理的突破,中小型石油公司的创新意识起到了主导作用。而美国页岩革命的成功使得美国有望完全实现“能源独立”,这对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地缘政治和世界石油体系影响的重要性怎么形容均不为过。美国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石油权力空前提升,“石油霸权”空前强化。从最近几年美国动辄发起对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传统石油大国的制裁,就可看出端倪。
 
3 发展中产油国(出口国)主线:历次影响世界的国有化运动才是关键
 
个中的逻辑是,于产油国而言,其拥有油气储量和无与伦比的资源权力是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动因之一。资源是产油国能够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化的唯一“王牌”。产油国除了拥有资源,掌握“资源权力”外,几乎没有其他石油权力。大多数发展中的产油国除了石油天然气这种天然的资源,基本不具备高水平的经济、军事、工业和科技实力,在金融、市场、贸易和人才等软的方面也没有优势,本国的石油企业更没有资金、技术、管理和营销上的优势。也就是说,产油国除了运营手中的“资源权力”来改变世界石油体系外,几乎没有其他手段可以使用。
 
回顾过去70多年,产油国影响世界石油体系的几个事件有:
 
第一,上世纪50年代初发生在伊朗的国有化运动。伊朗石油国有化运动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英国作为“日不落”帝国和此前中东石油市场的控制者,开始让位于美国政府及美国石油公司,美国代替英国成为中东石油市场的主要玩家。毫无疑问,此举深度影响了世界石油体系。50年代发生的国有化运动还有伊拉克等产油国。1951年伊拉克宣布对石油实行国有化,收回石油资源的所有权,1964年成立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到1975年伊拉克石油工业已完全实现国有化。
 
第二,上世纪80年代后期发生的沙特将阿美石油公司逐步收归国有,并于1988年成功转变为“沙特阿美”。沙特阿美至今仍是全球最大国有石油公司。与普遍意义上产油国“粗暴”没收外国投资者的资产、实现快速国有化不同,沙特政府是通过数次“赎买”的方式,逐步完成对阿美的国有化。只要看看沙特及沙特阿美如今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份量,就知道此举对体系的作用和影响力了。
 
第三,上世纪90年代发生在拉美地区的国有化运动。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委内瑞拉和玻利维亚,特别是委内瑞拉石油国有化,导致一大批国际石油公司撤离该国市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委内瑞拉国有化的结果是该国从世界石油体系的重要玩家之一,沦落到今天可有可无的角色。如今,委内瑞拉的石油日均出口量不到80万桶,于世界石油市场而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第四,2016年以来,沙特和俄罗斯两个全球最大出口国达成“维也纳联盟”,联合减产,降低国际市场供给,稳定并适度提升国际油价,对世界石油体系产生了重大影响。维也纳联盟是近几年世界石油体系的“新生事物”,对稳定和重塑国际石油价格发挥了关键作用,也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沙特和俄罗斯在世界石油体系中的话语权。
 
以上是从三个不同的维度,分别基于消费国、国际石油公司、产油国的主线,梳理了影响世界石油体系变迁的重大事件或重要驱动。需要指出的是,这三条主线不是平行的,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这就决定了影响世界石油体系走向的往往是多种因素混合作用的结果。
 
但考虑到世界石油体系中,消费国的份量最大,其次是国际石油公司,再次是产油国。因此,在清泉看来,影响发达石油消费国(特别是大国)的石油安全和石油金融因素,往往是决定世界石油体系走向的关键要素。
 
至于上述这些重大事件或因素是如何影响世界石油体系的,其机理怎样,体系中的“权力结构”变化的规律是什么,清泉在后续的文章中会逐步阐述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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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如泉

陆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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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国际能源战略学者,教授级高级经济师,目前供职于某大型央企。中欧国际工商学院MBA,美国德克萨斯大学McCombs商学院交换生,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曾分别在在中国石油伊拉克项目和苏丹项目工作数年,熟悉中东和非洲地区的石油业务。2006年至今主要从事战略管理、政策研究、“一带一路”能源合作等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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